戊寅年三月二十七日自南丹州北郊的岂歹村,换了马进入重山之中,渐入无人之境。走了五里路,越过山界岭。〔南丹州与下司的分界。〕又往北行一里,穿过一处石头隘口,这是艰坪岭。山上的岩石极为巍峨,树木极其浓密,道路非常崎岖,黔、粤两省的交界,从此处划分,南北两面的河流,也从此地分流。然而这里的水流也全都下流进都泥江,所以石头隘口处的山脊,是自东往西延伸,尽头在巴鹅的境内,而多灵山的主脊还在它的东面。往北下行一里,就着峡谷西行,一里,开始有农田。又走半里,峡谷转向北去,山坞这才十分开阔。又向北行一里,有个村庄在西边山坞中,叫由彝。这一带的各个山坞,四面地势都高,不知水从哪里流出去。然而由彝村南边的石壁下,有个洞向东,细细的水流自水田中涂涂地流进去,穿过山腹向西而去。本来我就知道主脊还在东面,到此地后南丹州来的差人坐骑告辞走了。由彝村的人起初答应派给差夫和坐骑,等了许久仍不见来,催促了很久,只派两个差夫挑着担子走了。我独自坐在他们的竹楼中,从中午等到傍晚,这才得到坐骑。往西北行二里,到山寨,可寨里人也已送担子往前去了。于是由寨东上岭,越过岭脊向北下走一里,行走在壑谷中。又向北一里,再次越过岭脊,下岭行走在山峡中。壑谷呈圆形而山峡呈长形,南北方向都有山脊在当中横亘着,没有泄水的缺口。而北面横亘的山脊,岩石如锯齿,横的竖的都似刀剑的锋刃,没有可下脚的地方。此时夭已昏黑,跃马而下,这匹坐骑可真算是把生死托付给它了呀!越过山脊,一直下坠到峡底,超过上山时的几倍路程,这才知道先前的圆壑谷与长形山峡还在半山腰呢。峡底有水流,从南面的山脊上往下溢出,于是形成滔滔的流水。沿着水流向西行,共走一里左右,有个村庄在南山山麓下,挑夫已换了离去‘又骑马向西半里,担夫又离去。大概是村里人害怕我住在他们家里,故而急急忙忙换了挑夫就上路;但是又没有坐骑来替换,马夫不肯再往前,我强迫他摸黑赶路。往西北走半里,有条溪水自东流向西,溪中横着一道堤坝,左右两侧是深渊,从堤上向北过溪,马蹄“得得得”地响,危险极了。又往西绕过一村,半里,由村西向北越过山岭,这才与两个挑夫同行,在黑暗中高声呼唤相跟着走,辨不清是岩石还是人影。共两次上山两次下山,终于走到田野间。共行五里,路过一个寨子,推开寨门进去,居民很多。半里,再推开一道门出寨,又行走在田野中。一里半,敲开寨门进入旧司,寨门以内的茅屋家家都关着,无人肯开门。守了很久之后,一家才开了门,没有铺茅草没有吃饭便睡。上、下二司,就是丰宁司了。濒临南面边界的地区,划分出来设为下司,与南丹州接壤。二处土司都是杨姓兄弟,但互相不和睦。现今上司土司是杨袖,强干有才能,制度严明,道路畅通,治安良好,盗贼收敛。下司土司是杨国贤,地方上混乱不能管束,百姓都去抢劫,三里之内,无处不是贼窝。它的东面有处叫七榜的地方,地域宽广而且肥沃,那里的人,鸳鹜不驯尤其严重。他的叔父杨云道,为首聚众在那一带作乱,无人敢进去。旧司,是下司昔日土司衙门所在地,被上司所攻占,杨国贤移驻到寨子上。〔据考察,丰宁二司都是贵州都匀的属地,他们兄弟二人互相残杀却无人过问,难道羁糜的方法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寨子在南山山麓,与旧司南北相对,中间隔着一个山坞,然而也无什么奇险之处。
二十八日黎明起床,细雨霏霏。我命令随行的挑夫用盐换米来做饭。我拿名帖去南面的寨子索要差夫,杨国贤躲避着不出来,推托说与上司不合,不敢派夫,只同意派两三个人护送我出境。我吃了饭便等候着他们,护送的人不来,只好雇了挑夫分别担着行李,从旧司向北越岭前行。共走三里多,下行到饿鬼桥,有条小河自东北流向西南,小石桥横跨在河上,盗贼常常在此横行。又往北二里,越过山岭,已是上司境内。下岭行二里,有个村庄在西面山坞中,而路东面有枫树面对着它。又向东北越岭走二里,有个村庄在东面山坞中,村前群山环绕成壑谷,中央下洼垦为农田。村子紧靠东面的山峰,有石崖位于村后;路顺着西边的山岭走,与村子隔着土垄相望,这才敢对着村子歇歇肩头。又往西北越岭行二里,转向西行,到这里山峡十分开阔,南北两山相对,南山下村庄居民十分稠密,沿北山有条大路紧傍着。西行五里,路再次往西北越岭。大体上此地的大山在东北方,路全是沿着山的西南面上行,虽然有上有下,不过上山多下山少,都是透透巡渔上升的路。又向西北走二里,越过山岭。路北有山峰,回绕绵亘层层叠叠,俨然如天上盘旋着的龙状发髻。山崖半腰上有个洞,洞口向西、数十家人依傍着它。路于是转向北,又是一里,越过山峰的西冈向北下行。西冈,是大山的分支向西突出形成盘绕的发髻状山峰,峰下横着的山冈向西延伸形成的。西冈之北,山势又形成东西排列的门扉。北望西面一列山,一块圆石高插在峰头,矗立的样子似擎天之柱,它北边石崖回绕杂沓,便是上司治所依托之处了;东面一列土山,就是路顺着行走的山。共往北五里,道路与西面矗立的石柱相对。又向北二里,忽然山雨暴降。挑夫停下担子,各自拉个斗笠遮雨,我打着伞也遮着一副担子。急然有四个人拿着飞镖背负弓弩,腰挂长剑,箭囊中盛着箭矢,从后面急奔而来。两人奔到我的伞下,一人赶去顾仆伞下,一个跑到挑夫斗笠下边,全都勇武健壮凶狠狰狞,似来避雨,又似来挟持。我非常恐惧。问我前往何处,我回答去都匀。间我要烟,我回答不抽烟。许久,雨没停可雨势稍弱下来,我讲:“可以走了。”那些人也说:“可以离开了‘”我以为是将一同往前走的样子,到我动身时他们却又停下来,我益发明白他们必定不是好人。不过进了他们嘴里却不咽下去,他们的心肠仍然还是好的。再往北半里,转向西又走一里多,有处军营位于两列山夹峙之中的土阜上,壁垒崭新整齐。由此下又西行一里,进入上司南门,有土墙环绕着,门内就是住宿的释馆。〔江西人。从下司到此地,居民的房舍中土屋和干栏式楼房各有一半。〕此时雨过天晴街道还潮湿,我踩着湿鞋子,就经由街上往北转向西走,有个巨大的水塘,西边筑了堤修成堰塘,堤上砌成驰道十分宽整。又往北走半里,直达囤子所在之山的东麓,向北进入一道门。有一线石缝在东麓下,在它的尽头,凿了个孔如钵盂一样大,深一尺左右,可贮水一斗。囤子上下的人都用瓦盆等着舀水,声称这水甘甜清冽,与别处的水迥然不同。我舀了点尝了尝,果然不假。由这里沿囤子所在的山麓转入北面山峡中,峡中居民很多,都是头自的心腹;又用竹子编成粮囤架在峡中,分别把粮食贮藏在其中。由北面的山峡向西行,很快走入囤子后方,有条山脊自西北而来连接着囤子,那是囤子联结的关键之处。山脊东面的峡谷中,有个山洞紧依着囤子所在的山麓,洞口向北,十分狭窄却很深。有两个人将要上囤子去,我问道:“此洞深不深?”说:“这个洞不深。上到囤子半山腰,有个大洞很深而且有水,必须拿火把才能进去。”由下边抬头眺望,囤子上居民房屋层层叠叠,只有土司居住的三四层房屋,都用瓦盖顶,用白土粉饰。囤子险要而居屋整齐,反而超出南丹之上了。我于是跟随那两人沿石阶遂级上囤子去,那石阶非常陡峻,但开凿敷砌得宽阔平整。竭力跌跌绊绊向上登,共半里,折向东,有楼三间横跨在路中间,这是囤子半山腰的关隘了。山洞在中间一间楼房的后边,前面被楼遮住不能见到。有男女各一人,在中间一间楼下烧火做饭。那二人指点我入洞,便登上囤子去了。我向做饭的人要了火把,楼后就是猪窝马圈。踩着污物下洞,洞口向北,洞势下洼直坠而下,下面皆是污泥,顶上落下许多浙浙沥沥的水滴,不能停足,就又出洞来往下走。这之前命令一个挑夫随行,到了山脊下,挑夫不敢上登,我便独自上山。然而囤子上的地形,可以从外面便望得见,唯有此洞被楼遮住,非亲身到达是不会知道的。仍经由原路走了一里多,返回住宿的客馆,却已近黄昏了。饭也已做熟,便吃了饭躺下。
上司土司杨袖,由长官而升任副总兵,是由于水西之役的缘故。他的辖地小却与南丹结仇,互相攻杀,所以两地土司各自退居到囤子上。〔南丹州衙门在囤子下却住在囤子上。上司却是土司宅第与衙门都在囤子上,而环绕着囤子居住的,全是他的头目。〕南丹土司的三弟逃往荔波县,被莫极囚禁了;四弟逃到上司,至今仍为外患,终日惴惴不安。
这个囤子又圆又大,四面是绝壁,仅在西北方有条山脊通有石阶上囤子,路必定要环绕到下边的峡谷中,所以是天险。几峡中的水流向西南下流,汇合塘中及外面峡中南北诸处水流,全都穿过西南一侧下坠而去。
二十九日由上司出了南门,仍然渡过门东的小河,溯流往东北行。一里,踏着土山而上。四里,越过土山西延的山脊,山脊西头石峰突兀,至此北面的山脊完了。翻过山脊向西北行一里半,岭头的石头山脊再度夹成隘口,两旁石骨嶙峋。由隘口向西而出,转向东北下行,半里路,下到山坞中。又往北一里,再次越过土山向西下延的山脊,这是上司、独山州的交界处,从此下岭沿东山行。又走二里,有个村庄在西面山坞中,是直查村。该处东西两边都是土山,中间拓开为大山坞,有河水自北流来,介于山坞之中,绕过宜查村的东面,便向西冲破山峡流去。顺着东边一列山溯水流向北行,又走三里,河水分为两支流来,一条来自西北,一条来自东北,如同一个“丫”字交汇于中间一支山脉的尽头处。自西北来的水流较大,路溯流往东北行,走了一里半才渡河。在中间这支山脉的东麓,走到坛子窑村,是土司蒙家的族人。村北溪中都是碎右,有时干涸有时水满。又向东渡过溪水,往东北登上冈头,共一里左右,有环形土墙遗址,名叫关上,可是无居民房屋。又往东北走一里,流水和山坞都到了头,从此登岭,此岭极其险峻。三里路,向北越过岭脊,山隘中平整滑腻的石块如像人工铺砌的一般,两旁有矗立的山峰,这里名叫鸡公关。此地的山脉起自独山州西北面,绕过州城东南延过此地,又往东南延伸到六寨的东面,再下延到蛮王峰。岭脊西南侧的水流,下流到直查村而后流入都泥江;岭脊东北面的水流,由合江州下流到荔波县而后流入龙江。从岭脊上向东北眺望,则崇山蜿蜒,似屏风排列在眼前,与此山遥遥相对形成两列界山,中间夹住一个大山坞,自西北延向东南。下山后立即转向北行,一里路抵达坞中。转向东走,即刻有条小河向东南流下来。又往东一里,跋涉翻越在土冈之上,忽然有溪流自西北流向东南,水流在此地重新出现,是龙江的上游了。渡过澳流向东上行,从此处上登山坡土垄,往东北行走在山坞中。五里,有个几家人的村庄,在东北方山下。从村前再转入西边的峡谷,北行一里,过了一条山脊,开始向北下岭。岭极深,半里路到达山麓,这才知道前边所走的路全是在山上。又向北在坞中走一里半,有条大溪水势浩大,自西面峡谷的层层山峦中涌出,往东奔注而去,这也是由合江州而流下荔波、思恩的河流。经过岩石壑谷渡到溪北,又沿着西面一列山分支的土垄向北行五里,是羊角寨。〔是蒙土司的山寨。在西山山麓。〕又往北行三里,有条小溪自西面山坡向东流注,涉过此溪。又向北二里,进入独山州的南隘门。该州没有城池,一个土知州,一个明朝廷派来的知州。土司姓蒙,下属都是土人。〔即苗仲。〕明朝廷派来的官员大多空缺着,以经历代掌官印,下属都是客居的民户。我的房主人,是江西南昌人黄南溪,此人是个忠厚长者,家中有楼可以栖身。此州虽然没有城池,可夹街两侧的楼房相连,都用瓦盖顶,不再有草棚牛圈的简陋景象了。
独山州的土司过去是蒙诏,四年前观赏灯火时,被他儿子杀了。做母亲的赶去救护,也被杀了。却推说是杀一个头目,误伤了自己的父亲,竟然无人查问。现今做了土司,可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