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异馆的来客
四方街有个“珍异馆”,珍异馆里有个覃老爷,能识四方珍禽异兽,专替那些爱侍弄花草鱼虫的达官贵人掌眼。
这天,霪雨霏霏,覃老爷像往常一样在珍异馆中坐堂,有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脱掉了淌水的蓑衣,打了一揖说:“久闻覃老爷见多识广,认得四海里的龙王,五岳山上的大鹏,我有件东西,特地登门请您掌眼。”
覃老爷见他衣着普通,也没往心里去,只说“拿上来吧”。于是,那人就将手伸进了口袋,你猜猜,掏出来的是啥?嗨,一根羽毛!覃老爷接过来一看,却大吃了一惊,那不是一根普通的羽毛,韧性如竹,坚硬如钢,乍看是黑色,对着光一瞧却通体透明。那人问道:“不知道这是何鸟身上之物?”
覃老爷面色一沉,说:“覃某从没见过,您还是另请高明吧。”那人听了有些失望,说:“覃老爷都不认识,天下怕是没人认识了。”
覃老爷却一笑:“我虽然不知道,但如果你把这根羽毛的来历细细告诉我,也许我能瞧出些端倪。”
来人叹了口气,道:“好吧。”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雀儿的故事
来人说自己姓宁名冲,本是从詹州进京赶考的举子。有一天,他走到一处荒山野岭,遭遇一伙山贼袭击。生死存亡之际,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位妙龄少女,竟和这伙山贼打斗起来。他受惊过度昏死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小木屋里,被这少女救下了。一位少女如何斗得过山贼?他也曾有所怀疑,但荒山野岭多奇人异士,他就没再多想,安心养伤了。
宁冲的腿被砍伤了,不能行走,吃的食物都是女孩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孩只说她叫雀儿,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躺了半个来月,他渐渐能下地行走了,这才发现原来小木屋建在一块峭壁突出的悬石之上,三面凌空,只有一排由藤萝织成的天梯与地面相通。雀儿每天都从这天梯上爬出去,却叮嘱他,男人的身体太重了,没事不要乱爬,要什么,她会从外边给他带回来。
宁冲听了心存疑虑: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受伤时,又是如何来到这悬石之上的?一天,他假装睡着,恍惚中感觉雀儿要出门,就躲在窗后偷偷看着,却发现她走到悬石边,突然,从胁下伸出两只翅膀来,嘴上也多出了一只鸟喙……
讲到这里,宁冲故意停了一停,但覃老爷似乎没有惊讶的感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宁公子既然认识他们,又何必拿一支羽毛来让老夫费神呢?”
宁冲听了,没有回答,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虽撞破了雀儿的真身,但她待我一片真心,所以也没有特别惊慌。不过,我仍然挂念京城的科考,雀儿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让我去了。可能是否极泰来吧,我在本次殿试中春风得意,名列探花。我满心欢喜地回去找她,没想到雀儿却不见了,所以我只能来此求您指点,看能不能再找到她。”
覃老爷听完,却生出一个疑问:“从詹州上京路途遥远,你又耽误了半月之久,如何能准时赶到呢?”
宁冲眉头皱了一下,说:“这又是我欠雀儿的另一份情了。我也跟雀儿说了怕赶不上考期的担忧,雀儿却说她有办法。三天后早上醒来,我的床头就多了一件大氅,全是用银黑色的羽毛缝制的,又轻又暖和。雀儿叫我穿上,我依言披在身上,没想到心念一动,竟然蹿上了三尺高,原来这是雀儿为我专门缝制的‘霓裳羽衣’,穿着它,我也能像雀儿一样飞翔了。我兴高采烈,雀儿却勉强一笑,吐出了一口鲜血,原来她为了缝这件衣服,熬了三天三夜,元气大伤。我想留下来照顾她,她却说,大丈夫当先建功立业。于是我忍痛告别了雀儿,御风而行,果然快了很多,终于在科考前赶到了京城……”
自有玄机
听到这里,覃老爷沉思了半天,这才说道:“宁公子,你怕是没讲出故事的全部吧。”宁冲眼神有些闪烁,支吾道:“该说的我全都说了,覃老爷何出此言?”
覃老爷冷冷一笑,说:“你虽然是一介布衣打扮,但这腰间的金蟒带可不是一个新晋的进士能够买得起的。你怕是攀上了高枝,才不肯回原来的小木屋受苦吧?”
宁冲一听,顿时黯然神伤,这才说道:“覃老爷果然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原来,宁冲高中探花后,得当朝崔尚书青眼相加,做了他的乘龙快婿。他一方面舍不得岳父赐予的富贵,一方面又忘不了雀儿的妩媚,所以想尽享齐人之福。于是,他飞回小木屋,打算说服雀儿做小妾。雀儿虽然满眼泪光,但还是答应了,没想到这只是缓兵之计,她第二天一早就不辞而别了。宁冲觉得心中有愧,想找回雀儿,不惜忍气吞声来珍异馆打听线索。
覃老爷听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宁公子,如果你仍然话说一半,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请回吧。”
宁冲也有些激动:“我已如实相告,你要是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覃老爷一停,指出了话中的漏洞:“你乃新科探花、尚书快婿,怎么会冒着岳父不满意的风险,花如此精力寻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呢?其中怕是还有隐情吧?”
一番话仿佛击中了宁冲的痛处,宁冲只好继续供述:原来,崔尚书在党争中失了势,被削职为民,尚书千金忧思成疾,不久就去世了。落单的宁冲,这才明白雀儿是真爱,所以想把她找回来陪伴自己。
覃老爷听到这里,讽刺道:“好,好一个随风而倒的负心汉啊!”宁冲却并没反驳,反而双膝跪地,说:“我知道错了,还请覃老爷给我一次机会。”
覃老爷回答说:“机会倒也可以给你,但我替人掌眼,收费不菲,更何况这样的奇事、大事、难事,不知你的报酬是什么。”
宁冲倒也爽快,他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不料覃老爷看也没看就摇起了头:“黄金白银,这是掌眼寻常禽兽的报酬,你要找的是能飞的天人,这些东西自然不够。”
宁冲想了想,咬牙道:“好,如果您能找到她,我愿意将‘霓裳羽衣’奉上。”覃老爷一听也来了精神:“你带来了吗?”宁冲没有回答,只是取过了那件蓑衣。他将打湿的衰草一揭,里面露出一件银黑色的羽毛大氅来。
没想到这寻常的蓑衣里竟暗藏玄机,覃老爷却并不买账:“你说这是‘霓裳羽衣’?谁知道你是不是拿鸡毛鸭毛缝的?”宁冲说:“你若不信,我穿上试试便知。”
“也行,你穿上看看。”
宁冲不耐烦地穿上了那件衣服,一穿上,怪了,那羽毛竟一片片地贴合到了他身上,像是天生长出来的一样,紧接着,一双翅膀从胁下生出,瞬息之间,宁冲的嘴上多了一只鸟喙!
就在这时,“啪”,覃老爷突然拍了桌面一下,启动了一个机关,说时迟那时快,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宁冲死死地罩在了网中……
迷途知返
宁冲大叫一声:“覃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覃老爷眼射寒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留着这宝贝也没用,不如我取你性命,留下这霓裳羽衣,也算让你赎罪了。”
宁冲惊出一身冷汗:“你、你……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覃老爷大笑一声,说:“你是人吗?瞧你现在,只是一只鸟!”
宁冲想脱下羽衣回复原样,却被那网紧紧罩住动弹不得,他这才明白上了覃老爷的当。此时,覃老爷的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到了这一刻,宁冲反倒平静了,他含泪道:“你杀我可以,但在我死之前能否告诉我雀儿的下落,这样我化为魂魄也能找到她,也不枉豁出了这一条性命。”
宁冲说完,流下了一行清泪,覃老爷的刀也随之放了下来,他亲自给宁冲松了束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刚才只是试你一试,看来你是真的有意悔改,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找到雀儿,再不要辜负她了!”
宁冲一愣,拜谢了覃老爷,覃老爷这才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雀儿的具体去向,但从这片羽毛观察,它应该是开天辟地之时的‘有翼族’,根据《山海经》记载,主要分布在北陆宁州和东陆澜州,也就是如今的乌江之滨和福州境内,你往这两处寻,也许能找到雀儿。”
宁冲又拜了三拜,准备离开,覃老爷却叫住他,把那件羽衣扔了过去:“这个你带走吧,有它你找得也快些。”
宁冲这才千恩万谢地走出了珍异馆。宁冲走后,珍异馆又恢复了平静,覃老爷这才默默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羽毛来,这一根与之前宁冲拿出的竟是一模一样。
原来,这并不是覃老爷第一次听说“有翼族”。他年轻时被舅舅霸占家产,谋害性命,也是被一位有翼族的女孩所救。女孩也耗尽心力为他织了一件霓裳羽衣,并把终身托付给他。可是,他无法忍受清苦的生活,偷偷告别女孩,典当了霓裳羽衣,开了这间珍异馆,最后只留下一根羽毛作为纪念。
他不知道宁冲是知道这段旧事而专程找来,还是误打误撞碰上了自己。现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他只希望自己能成全宁冲和那个雀儿,权当是弥补之前自己辜负那位女孩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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