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打磨器,却永远也磨灭不掉儿时陈封的记忆。打开脑门匣子,一幕幕仿佛发生在昨天的故事如捅动的蜂巢飞涌而出。我看到的不是蜂那细细的脚和抖动的翅膀,而是沾满毒液的舌尖,凝留在发髻之间的忏悔与懊恼。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岁月不容遮拦地逃走。苦尽甘来,苦去了,甘来了,苦的脚迹依旧深深的,抹不掉。
我滑过苦的脚迹,穿越三十多年的时光,悲壮的故事历历在目。儿时去人家包火、借米、借盐……乃家常便饭。
记得有一次去借米,借主是邻居家的第八位女儿,名叫“八八”,比我大四岁。由于小时候一场高烧未及时医治,落下了小儿麻痹症——左半部的手脚有点痂,走起路来很是让人担心。因为腿脚的残疾,使她的性格有些霸道与怪癖;但她绝对是我儿时要好的玩伴。这一点毋庸置疑。尽管我俩隔三差五地闹别扭,可谁也离不了谁。原因很简单:她不能出门,而我又幼稚的小。6岁的我举着一个脸盆朝她家的饭桌上一搁道:”上你家借米来了。”她口齿模糊不清地回答:“借—借米,我家的米也不多了。”我朝她摆摆手,用商量的眼神凝望着她,意思是看她家能不能匀一点给我家。她马上明白了我的矫情,便大声呼喊她母亲:“嗯妈,小……鬼……要……要……借米!”从内屋里传也一个忙碌的声音:“你借她呀。”我听着很豪迈,内心暗藏着一份惊喜,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感受到一个债主的不公与裁判的无赖。
她颤威威地走到一只盛有半筐米的箩筐面前,艰难地俯下身子,单手向量斗里装米,然后将手掌扁成菜刀状,在量斗上削了又削,此时的量斗已经失去了自主权,成为毫无意义的评证人。最后,她还用手在量斗里掏了两个坑,量米的仪式才算告一段落。从量米的仪式,我触抚到了债主的卑微与矮小,一股被羞辱的风肆虐而扑。为了重振量斗的士气,我端着不足量的米,压住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说:“以后照这个量还,行卜?”她低头无语。也许是我那句湿漉漉的话泡着了刚才在她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小”,我察觉有一丝红色的闪电从她脸颊划过。
我把借来的米连走带歇地端回了家,然后将刚才所受的委屈向母亲发泄。责怪母亲事先没有准备好米,非得等到米吃完了,再向别人家去借,弄得自己跟乞丐似的。母亲据理力争地说:“人家缓了咱家燃眉之急,理应存感恩戴德之心,多还点有何尝不可?”我恼羞成怒地说:“要是整个社会都像她那样不遵守规章制度,还不乱作一团?”我认为是母亲的糯弱。
与母亲争吵完,我气呼呼甩门正要出去,却撞见“八八”手拿一个大篾斗,步履蹒跚朝我家走来。我用嘲讽的语气说:“你是不是要把刚借咱家的米要回去呀?“不,不,我……我母亲……刚……刚才……骂了我一顿,她说……说能帮……帮人,且帮人。我是来……还米……米的。”她慌乱地解释着。自以为长了志气的我,却被迎面泡灭“小”的她撞翻在地。米在她的篾斗里颠簸得厉害,差点儿飞了出去。
我努力地将两位母亲的话牵扯到一起,就像牵着家与家,家与社会,社会与社会之间的纽带一样。这次的借米,不是“八八”的霸道,也不是母亲的糯弱,而是我与“八八”的一次成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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