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你一声山妹

在六平方米黑暗的斗室里，袅袅地我燃起了生平第一支香烟，尽管烟气呛得我直咳嗽，尽管我曾经是多么地爱惜过自 己的生命。我不知道究竞是一股什么力量促使我这样做，只知 道心里好沉好沉，眼前一片模糊，眼眶里一定蓄满了盈盈泪 水。山山，我可亲可敬的妹妹，难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成?

记得那是个微雨如轻烟的淡绿三月。

就是那样的一个夜晚—我读了你的来信。信上除了对 我那些发表在报刊上不怎么像样的文字表示赞许与鼓励外， 更多的则是坦诚地向我这位陌生的朋友讲述起你的故事：

巴山蜀水的一个偏僻村落,十五年前一个彩霞满天的黄 昏你降生了，这本该是美丽而富于诗情的，然而医生望着大哭 大闹浑身绛紫的你却从冰冷的眼镜片后迸出令人颤栗的一句 —这孩子恐怕活不了一年半载!狠心的父母在一个风雨交 加的漆黑夜里将你放到那个孤寡老妈妈的屋前。是这位善良 的母亲用她干瘪乳房里断断续续的乳汁将你滋养大，并让你 能够奇迹般地活到现在。你一辈子感激她，一直同她一起往在 那间昏暗但总算还能遮挡风雨的小林屋里，尽管离校很远很 远你完全有一百个理由搬离……。

信不很长我却读了整整两个显期。你娓娓似泣的倾诉深 深打动了我，使我懂得生活不是唱山歌，并非处处充满阳光的 七彩斑澜。相比之下。我享受着父母的温暧与厚爱，享受着合 家欢的天伦之乐，而生活的阴影却过早而繁重地罩在你稚嫩 的双肩，我真担心你会担负不起来。

沐着湿润的清风，我回信了，同时掬上一把同情的泪水。

春满枝头百鸟欢鸣的时候你又来鸿了。你告诉我你的学 习生活是多么艰难，每年的学费是你披荆斩棘砍来的一捆捆 柴禾换回的，为了求学你竟全然不顾手上腿上被划出一道道 的血口。山村的闭塞更使人难以想象一本字典一本参考书也 得央人从老远老远的山外带回。你说你就象栖息瑟瑟风中可 怜兮兮的寒鸟，渴望着温暖呼唤着友谊与真诚。但你始终勤奋 始终刻苦成绩优秀。你告诉我那天村民的女儿咒骂你是没爹 没娘的野孬种，你是以怎样的勇气扑过去将她摔倒在地来捍卫自己的尊严,而归家后却一头扎进老妈妈怀里呜呜地大哭。 你说在这世上你走得很累了，但你向往山外的世界向往大海， 尽管你知道自己某一天会怆然倒在那弯弯曲曲的开满蒲公英 的山野径旁，你仍然顽强地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给你鼓励给你买书自己却省吃俭用的老师和同学。你告诉我当远 方的狼嚎噬破夜的宁静你害怕极了，好想好想有个哥哥来依 傍，如果我同意的活，你将认认真真亲亲切切地喊我一声“哥 哥”—毕竟你才十五岁啊……

捧着你的信笺,就象捧着一颗坦诚呈露于我眼前,和着生 命呼吸有力搏跳的少女之心，不知不觉中，我的泪潸然而下 —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呢?!

兴冲冲地，我将你南方未谋面哥哥的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和挚诚祝福一并投进墨绿的邮筒。那一夜我梦见哥哥牵着你 的小手奔跑在广阔无垠的大海边，我们快乐的朗笑洒满天空， 惊起一滩鸥鹭。

北雁纷纷南飞了。千挂万念过半月就象过半个世纪，好不 容易盼来你的音讯。拆幵一看却使我若当头一棍—肺癌巳 故。谢谢!—后面是你三十位同学的签名……

我攥着你冰冷的噩耗悲恸号泣,为什么我的信竟会在你 火化成灰后才寄到,你终没来得及接受哥哥的一声轻唤。难道你就这样走了吗，若冥冥天宇中一划而过的流星，还未及看清炫目的星空便默默然无声地滑落?五月，原来是玫瑰开放得最 烂熳最火红的时节呀!我知道：你是抱憾而去的，这世界最不 能欠下的便是感情，哥无法给你劳顿的心以一丝慰藉,我将不 安一辈子的。

忽明忽暗的香烟快燃尽了，红红的烟头炙灼着我的手指， 也炙灼着我的心。“坚强挺住/就意味着/拥有一切”默诵着你 那女孩子细腻温柔中揉进男孩子刚毅与顽强的小诗，我多想 帮你剁断死神的魔爪带你一块去看海去踏浪,但却失望地意 识到任何最纯挚的爱在死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纤无力。我多 想但却无法将那汪大海端给你，只能捎些美丽得有点忧伤的 贝壳托你的同学镶在你的坟前了……尽管在另一世界你已无 法谛听，我还是要从我的心灵深处肺腑之间唤你一声—

山山，我可亲可敬的好妹妹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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